<文> 報導文學系列《荒村.眷村》正文(未投稿版)

 

繁華城市的背


蔡易廷


 


 


繁華城市的背後,有著一個神祕的小村落,


裡面杳無人煙。


這裡,是一個破敗沒落的小眷村。


這裡,也是老高的家。


 


 


……如同黃昏時巷口嘻笑的小孩子們愉快吹著肥皂泡泡般,浮現出短暫的燦爛色彩,彩色泡泡飄著飄,風一吹,很快就破了……


 


 


在一中街旁的這個小小眷村,人們稱呼他為”長安新村”,


裡面的人都已經搬離這個有過許多回憶的地方,只有老高一家仍然居住在這邊。


在這邊,日出日落彷彿是外面世界的事情,這裡已經徹底的敗亡了…


老高敘述著他家族早期的的外省移民生活:老高的爺爺是個國民政府的行政人員。不同的是他們不是隨著國民政府來台,而是早在國民政府撤台三年前便因工作因素來台居住了,這一住,便永遠回不去了…


但是,對於來自彼岸的第三代老高來說,他已經失去了對於眷村的認同感,在他眼裡眷村與我們平常居住的地方沒有什麼不同,喔---除了比較雜亂之外…


現在,這個眷村已經面臨拆除的命運了,政府可能隨時下手…


 


……家到了。


拔鑰匙。


 


深呼吸。


 


進入,黑暗一片。


 點燈,荒村裡透出一絲絲明亮。」


 




 


 


 


 


 


 


 


 


 


 


彩色泡泡,幻滅。


 


繁榮的城市裡面車水馬龍,一中街一向是台中市區最繁華的地段,不論你想購買什麼,來這邊總是能找到你的期待。上完大夜班的老高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過一中街上那一對對手挽著手的情侶旁,他那單薄瘦弱的身軀在黑夜中顯的更加無助與寂寥。


已經午夜十二點過後了,喧鬧的街依然人來人往,越夜越美麗。老高跨上機車,逐漸駛離這片喧囂,引擎聲遠離人群聲後漸漸清晰了起來,他騎入了一個小巷子,然後進入一個有著昏暗路燈的小村落,他無意義的按了一下喇叭,「叭」的一聲,在這片無聲的黑暗中響起顯的格外的刺耳,但是黑夜依然沉默,完全沒有任何反應。這裡是他的家,這裡是個小眷村,這裡是夢想與美好曾經駐留的地方,無數的外省移民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再次返回自己的家鄉,他們認為他們只是暫時居住在個地方,而隨著時間慢慢的流動,美好的幻想隨著他們生命老去與消逝一起破滅了,如同黃昏時巷口嘻笑的小孩子們愉快吹著肥皂泡泡般,浮現出短暫的燦爛色彩,彩色泡泡飄著飄,風一吹,很快就破了。


 


現在,這邊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家到了。


 


拔鑰匙。


 


深呼吸。


 


進入,黑暗一片。




家,是什麼?


 


  家的形象是什麼?是有著美麗的樹木花草的小庭院,能讓你在晚飯與家人小憩聊天乘涼的透天厝,還是一個有著良好視野還有寬敞中庭的摩天公寓?於老高來說,家的定義是模糊的,他沒有鄰居,自他有記憶以來他所居住的地方就是這麼的荒涼,人們叫這裡「眷村」,這裡稀少的居民則是自稱這裡為「長安新村」。


眷村在台灣通常是指於國共內戰失利的國民政府,為了安排被迫自中國內地各省遷徙至台灣的六十萬中華民國國軍及其眷屬所興建的房舍,這裡也是其中的一份子,而老高又是這其中的一份子。


我要怎麼跟你形容老高這個人呢?老高一點都不老,是個二十出頭的學生,只是我習慣稱呼他為老高罷了,就像我看過許多書上裡面所提及的外省人們互相稱呼什麼「老趙」、「老李」之類,這代的眷村年輕人,光從他們的外表以及口音你很難輕易辨別出他們是國民政府來台後的那批移民,也許是因為居住地的關係所以完全的融合了,以及長時間跟本地的文化相處,他們也聽的懂大部分的閩南語,有些人甚至還會能用閩南語交談,有些人說起閩南語說不定比我這個閩南人更加的流利呢。至於老高,基本上我如果以閩南話去跟他溝通,他可以使用幾句比較簡單的基礎台語來回我的話,在他身上,外省移民的痕跡非常的難尋。


他好像從來不在乎任何事情,應該是說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長久的放在他心頭讓他去煩惱,他從來不會主動在同學間談論到自己家庭的狀況,直到那天下午,我們跟隨著他那充滿憂鬱氣質的腳伐來到他成長的地方為止。


老高帶著我走入這個仿若沒落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就算是在白天抵達這村子裡面,你仍會發現這裡非常的安靜,你很難想像在這邊只要穿過幾條街就能到達車水馬龍的中港路,這村落就這樣糜萎的寄居在這個台中市,空間安靜到散發出一種令人不安的元素,同樣是一個太陽的照耀下,這裡卻顯得異常的詭異,雜亂的草叢裡堆滿了發出腐臭味的垃圾,早已死去多時的路燈仍然屹立在街上,房屋雖不至於到斷垣殘壁的程度,但從外觀上可以看出久無人煙,老高就是居這在這樣一個地方,這裡是個眷村,同時也是一個荒村。



是,眷村。



這個小眷村,它的名子已經不可考了,我們只知道這附近的居民稱呼這裡為「長安新村」現在這邊已經面臨拆遷,民國八十五年政府通過「國軍老舊眷村改建條例」,隨著都市快速的發展,一方面眷村的土地成為重要的資源,另一方面,眷村也因初期臨時克難的興建方式,成為都市裡面一個奇特甚至帶點醜陋的地區,於是眷村產生了改建的需求。這個小眷村現在只剩下兩戶人家了,老高就是其中一戶人家,他同他的家人們繼續窩在這個瀕臨拆除的房子,這一家人不知道明日要往何方去。也許他們只是不捨且眷戀這個遠渡異鄉後的住所罷了老高一家人可以說是時代變遷下所發酵後的產物,是那麼慘白而具有悲劇色彩的人物,而老高,作為這個末代眷村最年輕的子弟,在他身上則是聚集了更多的苦澀無奈,對於他自己的認同,他感到有點迷惘,他可以說是在各種情緒累積下而產生的異變體。


 


午後的一場小雨把這個小眷村塗上一層濃濃的陰鬱,雖然不久後雨便停了,但是老高臉上那層陰鬱卻未因此消去。


 


「你身為眷村的後代,你從小對於自己生長的地方有著強力的眷村意識與情感嗎?」我問。


 


「基本上,我屬於特殊的那一群,眷村對我而言根本沒有什麼意義,從我有記憶以來我所居住的『眷村』早就已經不是單純的眷村了,人們只要有能力一定會搬離此處,在我小的時候居住在這邊的人甚至一半都不是原來的眷村外省籍居民,而是收購這邊土地改建房屋後的其他民眾,所以也自然談不上有什麼情感了。」老高面無表情的回答我。


 


那是一種近乎沒有知覺的面無表情,頓時我有種極度的疲憊感,隨著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走在這個破敗荒蕪的園地理我感到非常的悽涼,隨後我打起精神繼續訪問他,並且記錄了下來。


 


「一般人對於眷村,都認為是比較邊緣化的村落。跟外界是比較沒有接觸的,是否在你生活的眷村裡,有沒有一般人認知的這種生活面向?」


 


老高輕輕的搖頭說:「我們今天先假設,把眷村的人打散在世界各個城市的角落,那這樣的問題不會存在的,所以說,你要說眷村是邊緣化,那是以現在的角度來看,因為他跟整個繁榮的現代化都市比起來,顯的是那麼的破舊,但不代表那是封閉的,舉個例子來說,就像當初38年來台的那一群人,會很自然的群聚在一起,就好像幾百年前來台開墾的漢人一樣,分漳州和泉州一樣,生存下去但那並不代表是封閉,我們現在所在的眷村,也稱不上是封閉的所在,只能說他是被遺忘的一個地方而已…」


 


「以你自己在眷村居住的感覺,有像我們一般讀到的眷村文學,例如朱天心的《想我眷村的兄弟》裡面所描塑的對於眷村的向心力、和諧、以及那種純樸、和樂融融的景象嗎?」


 


老高:「我覺得沒有,可能是因為時代不同的關係。以前的六○年代,和現在的物質生活不盡相同,甚至可以說完全不同。像是電腦、電視、手機等等的東西,即使只有一個人也可以獨自生活。以我自己來講,可以感覺到那種功利化的陌生與疏離感。」


 


「所以像是那種和諧的眷村文化,到你們這一代已經漸漸的分散了喔?」


老高笑了:「對…這是一定的,算一算我已經算是第三代吧,以我自己來說,我對我從小居住的社區實在是感覺不出有什麼和諧,可以說跟一般那種公寓式的鄰居關係還差不多吧,以我的社區來說是這樣,漸漸的分離,最後什麼都沒有,僅剩一個空殼。」


 


「所以你在同年也沒有比較特別的回憶,像是那種和樂融融,大家飯後還會出來聊天的景象?」


 


老高沉思了一兩秒說:「完全沒有這種景象。」


 


我很訝異的問:「都是待在自己家裡?」


 


老高:「對,有電視的就在家裡看電視,沒電視的其實也不會出來找人的…」


 


我:「那你小時候有沒有聽過你的父執輩、或是親戚鄰居之類的描述過他們小時候居住在眷村的情形嗎?」


 


老高:「我爸那一輩只有他一個男的,不過他還有兩個姊姊、一個妹妹。他姊姊…也就是我大姑─她也是公務員,目前住在台北─我記得她好像跟我的奶奶那邊處的不好,我父親對於他們小時後居住眷村的情形是比較常提起的,不過由於我沒有什麼興趣也就沒有認真的記下來了。」


我不知道確切的原因,但是的確很多外省籍的少年子弟的確已經失去了對於他們父執輩眷村的印象與認識,也許他們或多或少,在他們牙牙學語或者是小時候都會從長輩那邊得知一些關於眷村的二三事,但是隨著時代的推移,當初美好與醜惡的一面都慢慢隨著一張張日曆被消磨掉了。


 


而現在,這個被稱呼為長安新村的地方也將面臨拆除的命運,---老高一家很堅持的繼續與政府單位派來的人對抗著,喔,與其說是對抗,不如說是周旋呢,對他們來說命運是無法被更改的,也不是他們自己能決定的,不論是老高那個從大陸來已死去多時的爺爺或是現在他們一家人,他們無法決定下一個立足點。


 


聊著聊著,我走進了老高的家,斑駁脫落鐵鏽的紅色大門露出一塊塊歷史記憶,進入屋內我才相信這個荒村仍然是有人居住的,老高的父親熱情的招呼著我,他的口音就聽的出來是外省籍的人了,我也理所當然的與老高父親聊了幾句。


 


原來老高的家族是在國民黨撤退到台灣前三年就已經先行搬遷到台灣了,老高的祖父他是行政人員,自願過來的,因為當時大陸的局勢可以說是動盪不安,到處都是兵燹一片,戰亂壟罩,正好這個時候政府招募台灣接收工作的自願人員,老高的祖父心想台灣離故鄉福建很近,想說等整個局勢都穩定之後,想要回家鄉時隨時都可以回去,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當初完全沒料想到國民黨的軍隊一面倒,等到國民黨兵敗如山倒,想要再回去已經不可能了,風雲變色,照當時的話說就是「淪陷」了,於是老高的爺爺只好在台灣住了下來。


 


最早,並不是住在這個村子裡的,大概是在民國五十二年才搬到這邊,當時只有不到十戶的公家退休人員,後來政府把幾個直昇機部隊安置過來,然後在陸陸續續的有其他軍方的搬過來,因為空間越來越少,所以房子也越蓋越小,就高父親表示,他們這間是還算大的呢。


 


現在,這裡即將被政府徵收,因為當初政府的規定是,居住在此眷村是有資格限定的,就是公務員與其配偶,二等親以下不算,兒孫輩都沒有資格居住,也就是當老高的爺爺奶奶過世後,他們是沒資格居住在這邊的,當時政府有遷徙的計畫,但是過了數十年都沒有完成,公家機關的動作對老高一家人而言實在是慢的可憐,加上各種複雜的問題,老高的父親竟然被告侵佔,這個官司是漫長而遙遙無期的,他們一家正在與政府溝通周旋,相信不久後就會有結果了,不過在結果出來之前,老高一家還是只能居住在個接近無人居住的荒村。


 


這裡的結構特殊,從最一開始就陸續有人離開,有的是住的人死了,有的就再換一次屋主、有的則是直接放空;還有的是自己或者兒女在外面賺了錢搬出去,剩下的屋子往往租給其他人,不是外省人也行,有房租就好了,於是這樣就兩邊賺錢。最近這十幾年內年這種的越來越多,最後這裡就變成這副德性了。老高爸爸在聊天的過程不斷露出苦笑,他堅毅的下巴隨著不斷被提起的往事顫抖著,他的眼神就夜風一樣悽涼。





故事裡的主角置身事外


 


跟他們父子交談過後,我內心浮現出一種奇特的感覺,一直以來我認為只要是居住在眷村裡面的人,理所當然的會對這個眷村產生某種偉大的情操諸如懷念、留戀、或是其他美好回憶等等但是在他們身上卻找尋不到這種痕跡,彷彿被時間消磨掉一角似的,他們跟我們的不同只在於他們居住在眷村裡,對於我們給予眷村的歷史觀感他們沒有任何的感覺,簡單的說,他們並不是直接衝擊到眷村文化的人,只是住在這邊罷了,核心離他們太遠,他們的生活並不進行在眷村故事中,眷村的意象對他們來說,就好比夜中的霧一樣,令他們摸不着頭緒,這也就是為什麼老高對於這個眷村沒有深厚情感的原因吧。


接著我便要求老高繼續帶我到這附近走走看看,在這樣破敗的村落裡忽然進入這樣一個好像你我家庭都有的情景的地方不免會感到一陣錯愕,我已經無法從老高的家裡的任何一樣物件辨別這裡是所謂的「眷村」了。


老高關上門,繼續帶我繞著村子,走到了村子口,他停下來,指著村子通往外界的道路對我說:「即時有一天,我具有非常大的權力與能力,能夠決定著個眷村的存亡,我仍然不會做任何的選擇,我不會支持拆除掉這裡或是重新建造這個眷村,我想,大部分像我這年紀的眷村小孩都會選擇離開,你可以在外面隨便問有在眷村住過的我這年紀的眷村孩子,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會選擇離開,這裡原本的居民就是如此,一個接著一個,走時臉上都是充滿著歡愉的神情,這個地方究竟是死是活,他們都不會管,另闢新天地對他們來說,才是正確的道路,而對於這邊我真的不帶有任何留戀與情感,但這並不代表我討厭這邊,我只是安安靜靜的生活在這邊罷了,對於外界給的什麼『末代眷村』阿,什麼『外省移民悲歌』之類的話題我完全不能了解,我只覺得我就是在這邊平凡的長大,日子能過就好,我不會做出任何的表態,也許只有我那固執的父親仍然對這裡有少許的眷戀,但是我無法定義眷村,對我來說,這裡只是個荒村…」





只是個,荒村。


 


我們繼續行走,要把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眷村繞過一遍,老高指著幾幢與這個眷村裡的房舍樣式完全不同的,而且似乎不久前有人居住過的建築物說:「這裡就是出走的證據了,你剛剛也聽到我爸說的了,離開眷村的人原本居住的地方改建成其他住宅讓外地人住進來,在我上國中後這個眷村裡幾乎都已經是外地來的人,原本居住在眷村裡的居民都已搬離,只剩下寥寥數戶,政府既受打算把所有的土地都徵招過來重新改建吧,只是還有這麼幾戶冥頑的人家不肯牽離,所以拖了非常久的時間,而後外地人也慢慢搬走,現在這幾棟房子都是待租狀態,到最後只剩下我們家還居住在這邊囉。」


「所以,整個村子只剩下你們家還有你之前說的另外一家了?」我問。


「不,不能這麼說...


話還沒說完我便看到一個穿著破爛的瘦弱中年男子騎著輪胎已經變形的三輪車,車上在滿著瓶瓶罐罐資源回收的物品還有一些紙箱,三輪車以極慢的速度發出嘎吱聲慢慢駛來,經過我們身旁時他瞇著眼看著老高,清了清喉嚨擠出他沙啞的聲音︰「小高帶朋友回來玩阿?」


老高朝他善意的點頭微笑,那個流浪漢也朝他點頭並且對我釋放出他缺了一顆門牙且充滿黃酸氣味的笑容後,用力的踏了幾下,三輪車似乎快了這麼一點,流浪漢就繼續往前騎去,最後隱沒在不知名的巷子裡去了。


 


「看到了吧,這裡還是有其他人的,在這裡早已是個荒村,所以吸引一些無家可歸的人來到這裡,他們打開一些已無人居住的房子作為自己的棲身之所,同時也在這邊生活,除了這種人之外,還有一些比較黑暗的事情呢,由於這邊幾乎是三不管地帶了,幾個禮拜前甚至還有一個人全身抽蓄的倒在我家門口呢。」


「倒在你家門口?是『要飯』還是『要犯』阿?」


我半開玩笑的對老高說。


「是個吸毒過量的女生,她就在我家門口毒癮發作,倒在我家門口胡言亂語呢,後來是她的同伴過來把她拖走,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原來,除了原本的沒落之外,後來還有許多的因素導致這個末代眷村慢慢的敗壞,在這邊,明天的太陽彷彿是在村子外升起的,這邊已經沒有任何希望…。


夕陽下,老高緩緩的走著,金黃色的陽光斜斜的射來,光打在他的背後顯得有點寂寥,陽光落下後這裡將會更為死寂。他嘆了一口氣說:「說不定我從小到現在都沒有在我住的這個眷村的街道上跟別人說過這麼多話呢,這裡對我來說是多麼的熟悉,卻又是多麼的陌生啊。」


  阿,也許這裡只是歷史波濤洶湧濺起的一滴水花,身處於這滴水花上的人們並沒有任何的感覺,就這樣默默的隨著時代洪流移動,被大浪捲起,然後飛濺到某個島嶼,然後慢慢的等著蒸發。




蒸發 


 


 




的確,蒸發確實能夠形容這所有的一切,當我步入這個如黃昏般即將整個陷入黑暗中的眷村時,我看到的是一棟棟老舊的建築物,在這裡,沒有一戶正常的人家(應該說只有兩戶人家)最後,在一個雜亂的空地中堆積的許多廢棄的家電以及家具,我看見一個老婆婆,當然也是一身穿著破爛,身型瘦弱矮小。她頂著頭上雪花般的灰白在垃圾堆裡進進出出,似乎是想找尋點可以利用的廢棄物,終於在她端詳許久後,她選定了一個把手抽屜都已經鬆脫並且外表已經嚴重磨損的棕色小衣櫥,手腳並用的拖到馬路中間,但她瘦小的身軀似乎承受不住衣櫥的重量,她便滿頭是汗的坐在馬路旁休息,老高見到這情形便主動的過去幫忙,並且招呼我一同幫老婆婆把衣櫥搬到老婆婆指定的一個廢棄的空宅裡面(我想,大概是原屋主搬走後老婆婆佔地為王吧),老婆婆對於我們的舉動非常的感激,我在搬送這衣櫥的過程她除了不斷的道謝之外,也敘述著她的子女是如何的有成就…老大現在在美國工作,二女兒則是在大學教書,最小的兒子現在是科技新貴…對照這個眷村的荒涼以及老婆婆撿拾家具的行徑,老婆婆所陳述的這一切還有她的行為都讓我感到無比的荒謬與極端的不協調,那是一種精神上的衝突。



事後老高跟我說,他不知道老婆婆什麼時候開始住在這個眷村的,也許她是一個不請自來的外地流浪者,也或許她是一個年老喪偶的低階軍官夫人,反正,荒村裡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是個標準的三不管地帶,我們只知道她現在是如此孤單的獨居在這個末代眷村,而她也許曾經燦爛的生命也將慢慢的,在沒有任何人的注意下,如同這個即將消失的眷村隨風消逝了吧。


 




曲終人不散


 


 


夜幕低垂,黑暗再次壟罩,失去陽光的荒村顯得靜謐飽含著另一種生氣,似乎不再這麼的破敗荒蕪。後來每當當我回想起這奇特的小村子,總會這麼問自己:荒村真的荒嗎?也許,荒村不荒,荒的是裡面的人。


老高確實是「慌」的,沒有認同感的家園對他而言是個莫名壓力(不,與其說是壓力不如說是那種午夜夢醒時分突然浮上心頭的問題)外人以末代眷村來解析這荒村但對於老高來講:很單純的,這只是他的家罷了。他很用力的活著,走出這眷村他與一般人沒什麼兩樣。


我隨老高走出荒村,相隔不到幾條街就是那繁華的一中街,我們不知道最後這瀕臨拆除的眷村將能苟延殘喘於何時,也不知老高這家人最後到底是何去何從?一如流浪的落葉,毫無目的在晚風裡飄蕩,在此這眷村的生命算是告一段落了,我目送老高背影離去,耳邊彷彿響起末代眷村的輓歌(或是悲歌,那是一種沉重的旋律,宣告著美好的年代逝去與荒村即將死去),但我知道曾居住在這眷村的人們會繼續活下去,縱使他們有點疑惑甚至是些許心慌,這也無損他們精采的生命。


最後,讓我們以最原始的熱忱,向這個末代眷村輕輕說聲:「再見,荒村。」


 


家到了。


 


拔鑰匙。


 


深呼吸。


 


進入,黑暗一片。


 


點燈,荒村裡透出一絲絲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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